古代女性作家作品研究——从柳如是诗词之美观柳如是情感人生(五)

    （一）《杨柳二首》——思念伊人 相思成柳

    不见长条见短枝，止缘幽恨减芳时。

    年来几度丝千尺，引得丝长易别离。

    杨柳二首•其一

    诗人都有自己喜爱的题材,或嗜好竹菊，或醉心游仙，或专在题画。正由于作者对所喜爱的题材投入心力与感情，故每每多有擅场。就柳如是诗词来说，她最喜爱的题材，应该说就是杨柳了。杨柳固是女作家笔下常描写的景物，对柳如是来说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：一是她本姓柳，改姓杨，诗词中嵌入杨柳，多有自喻的意思。二是飘落红尘、人生多变故，与“杨柳依依”、“柳絮”等古典诗词中常用意象，都可联系起来。正如陈寅恪所说：“柳固为诗人春季题咏之物，但亦是河东君自寄其身世之感所在,故后来竟以柳为寓姓，殊非偶然也。”柳如是咏柳词，首推《金明池•咏寒柳》，咏柳诗则有《杨柳》、《杨花》、《西河柳花》等佳篇。这里选取具有典型意义的《杨柳》二首，庶几可窥一斑。

    第一首起句“不见长条见短枝”，使人不禁疑问“万条垂下绿丝绦”的柳枝为何只见“短枝”了呢？第二句解释说：“止缘幽恨减芳时。”不是春日风雨的摧残，也不是秋霜冬寒的无情，而是“幽恨”使然。这两句诗含蓄地道出了一个“折”字与一个“别”字。古人折柳送别或者寄远，长条折尽，惟余短枝，芳华不复，其恨何如？这“不见长条”的景状，确实令人望之憔悴。第三句中的“丝千尺”，写情丝与愁思之长，近于李白“白发三千丈”的名句。其实，即使第二句“止缘幽恨减芳时”，也与李白“缘愁是个长”有异曲同工之妙。柳如是绝句的妙处，尚不在于化用前人之句，第四句“丝长”与“易别离”三字合用，就有了言有尽而意无穷之妙。“丝长”之时，正是别离之际，可谓别有幽愁暗恨生。

    玉阶鸾镜总春吹，绣影视迷香影迟。

    忆得临风大垂手，销魂原是管相思。

    杨柳二首•其二

    第二首未如第一首玲珑透彻、妙悟入神，但也有思致佳处。王之涣“羌笛何须怨杨柳”中的“杨柳”，指的是《杨柳曲》。前人咏柳多言及杨柳之曲。柳如是前一首绝句未言及,此诗则写到“大垂手”。古代“软舞”的舞容有“大垂手”、“小垂手”。陈旸《乐书》卷一百八十二说：“开成末，有乐人崇胡子，能软舞，其腰支不异女郎也。然舞容有大垂手，有小垂手。或像惊鸿，或如飞燕，婆娑舞态也。蔓延，舞缀也。然则软舞盖出体之自然，非此类欤？”郑樵《通志》卷四十九《乐略第一》列出“歌舞二十一典”，其中就包括“大垂手”与“小垂手”，并解释说：“舞而垂手也。小垂手独摇手，亦然。其辞云：‘垂手忽迢迢，飞燕掌中娇。罗衫恣风引，轻薄任情摇。讵似长沙地，促舞不回腰。’”明乎此，便可体味“忆得临风大垂手”譬喻之妙。柳如是本来就擅长歌舞，她将春风中的旖旎之柳比作“大垂手”，岂可不“销魂”？一“管”字，写尽“销魂”一曲为君舞。我们称道“忆得”二句的同时，还不应遗忘前两句采用拟人的手法，将依依之柳比作“绣影旎迷”的美人，诗笔虽非极高明，却为“忆得临风大垂手”作一必要的铺垫。

     以上两首咏物小诗，不必说一定是送别陈子龙所作，但可以肯定传写的情思与陈子龙有着“丝长”的关联，与《杨花》吟唱的“杨柳杨花皆可恨，相思无奈雨丝丝”，《西河柳花》悲感的“不道相逢有离恨，春光何用向人遮”，一脉相通。咏物绝句贵在传神，情、意、趣俱佳。这两首绝句形神毕肖地刻画了相思之柳的形象，与《金阴池•咏寒柳》中的“寒柳”一样，无疑也是柳如是的化身。

    （二）《雨中游断桥》——离别之恨 伤心之地

    野桥丹阁总通烟，春气虚无花影前。

    北浦问谁芳草后，西泠应有恨情边。

    看桃子夜论鹦鹉，折柳孤亭忆杜鹃。

    神女生涯倘是梦，何妨风雨照婵娟。

    雨中游断桥

    白沙堤一名孤山路，北有断桥，南有西泠桥，其西为里湖。断桥的历史已经很久远了，田汝成《西湖游览志》卷二说断桥本名宝祐桥，呼断桥自唐始。桥堤烟柳葱青，露草芊绵，望如裙带。唐人张祜《题杭州孤山寺》有“断桥荒藓涩，空院落花深”的写景佳句。

    柳如是此诗妙于写心，集笔于一个“断”字，将漂泊之感、孤独之意、美人迟暮之叹,以及对爱情的追求与失落，都寄于凄清而美的诗句中。“北浦问谁芳草后，西泠应有恨情边”一联中的‘北浦”，化用江淹《恨赋》：“送君南浦，伤如之何。”写别后芳草芊芊，其恨绵绵。“西泠”指西泠桥。断桥在孤山北，西泠桥在其南。诗人在此借地理方位，写离别之恨；又借字面之意，如“断”与“泠”，“北”与“南”，寄托愁思。“断”与“泠”之间暗含了“孤山”的一个“孤”字；“北”与“西”之间暗含了“南浦”的一个“南”字。此联为邹斯漪激赏，以为“秀风如意”。尾联“神女生涯倘是梦，何妨风雨照婵娟”，神韵摇曳，风神兼备。“神女”句化自李商隐《无题二首》其二：“神女生涯元是梦，小姑居处本无郎。”诗人用个“倘”字换“元”字，联系柳、陈因缘及柳如是的人生经历，我们便不难窥知其深意。“何妨风雨照婵娟”的表白，可见她对真挚爱情的理解和渴望。借断侨之咏，以写爱情，而且又得诗笔之妙，实是前所罕见。